夏云时

主追凌。

炎阳烈焰[七]

    那瞿如身量约有两人高,却有三足,来去如电,寻常人根本瞧不见它长什么样。金凌广撒缚仙网,也只能将它困在这方圆五里之间。眼看月上梢头,时至深更,夜猎仍是毫无进展,金凌浑不耐烦,便道:“不如设一人饵,引它入陷。”数十攒动的火把倏地一齐停下,家仆下属面面相觑,谁也不敢声响,金凌见此冷笑道:“我又没说要让你们去。”有人连忙谄媚道:“宗主千金之躯,万不可以身涉险啊。”金凌瞟了他一眼,轻飘飘道;“好,那么你去吧。”


   言罢自腰间解下匕首扔给他:“无论什么凶兽,闻见血气都要发疯。你自封灵脉,在自己身上割道口子。放心,有我在,绝不会叫你送命。”那人哪敢接下匕首,竟软软跪倒道:“求……求宗主饶命。”孰料金凌道:“你是要让我这个金宗主饶命,还是要叫你们的薛宗主饶命?”


   原来这人跟在金凌身边已有几年,前一阵却收了薛氏私下里的贿赂,在金凌面前说尽那薛家鸾词仙子的好话,做足拉媒说亲的谄媚相。金凌烦不胜烦,此番点名带他夜猎,就是要小施惩戒。那人见罪行已被点破,羞惭得抬不起头来,金凌好整以暇,正要催促,忽而听到不远处有人道:“此法不可行。”


   他警惕道:“谁?!”周围人唰唰拔出剑来,仙子吠叫两声,半晌却又伏下身来摇头摆尾。一人伸手拂开乱枝簇叶,对着齐齐指向他的森冷剑从微笑道:“金宗主,好久不见。”


   金凌上下打量他,那炎阳烈焰服刺痛了他的双眼,遂化作冷意,递至嘴边:“是啊,三月不见,温家校服都已穿起来了。‘与日同辉,同天比寿’,你倒是野心不小啊。”温苑道:“金宗主有所不知,我穿这身,只是因为此是我现今唯一完整的衣衫罢了。”金凌一怔,怒道:“你说谎也不打腹稿,竟找这样荒唐的理由搪塞我?若我如今叫下人拿一套我家的校服给你,你穿或不穿?”


   温苑闻言一顿,指节抵着下唇,似笑非笑道:“金家校服,岂是外人穿得的?”话中将那“外”字咬得一重。金凌本意是奚落他,没想正好落了对方话柄,不由心头火起,又无从发作,便冷冷道:“你来这里作甚么?”


   温苑客客气气道:“我来同金宗主打个商量。”金凌道:“我不与温家人打商量。”温苑笑了笑道:“那么或许我们可以做个交易。”金凌不耐烦道:“有话直说。”温苑道:“我助金宗主捉住瞿如,你将内丹让给我。”


   他话音未落,不说金凌,连金凌旁边的家仆下属也觉稀奇荒唐,有人道:“猎捕这凶兽不就是为了内丹?把内丹让与你,我们宗主废这气力作甚?”金凌盘起双臂道:“你要这内丹干嘛?”温苑倒不欺瞒,将不夜天城凶煞难镇之事如实相告。金凌闻言却道:“关我底事?”言罢便转身离去,温宁终于忍不住,也跳下了树。众人见他俱是悚然一惊,金凌却自腕间解下一条细鞭,冷冷道:“我当没看到你,也就罢了。再敢走近一步试试。”温苑低声道;“叔叔。”温宁只好站定不动。


   等金凌走远了,温宁道:“怎……怎么办?”温苑却笑:“你不懂吗?他这已是默许的意思,叫我们各凭本事罢了。”温宁若是能做出表情,此时必定是满脸疑惑:“默许?”温苑道:“他想以生血作饵,引诱瞿如上钩。却不知这瞿如习性特殊,只吃婴孩。”他随手将树叶结成哨子,边走边道:“千年前瞿如祸害人世,处处猎食婴儿,失去爱子的母亲纷纷祈求上神惩戒瞿如,自此瞿如生来便有两副面孔,反面仍是鸟兽模样,正面却是一张人脸,幼时还会发出婴儿的啼哭之声。瞿如辨不清自己的幼儿和人的孩童,一度几乎绝迹,如今剩下的,都已是修行千年的异兽。”


  温宁道:”阿苑……知道的,真多。”温苑道:“传言罢了。但我想,只要模仿婴儿的哭声,那瞿如便会循声而来。”温宁道:“怎么模仿?”温苑道:“要是有琴,倒是十分容易。用这哨子,不会太像。”于是试着吹响哨子,温宁在旁道:“有……有点像。”声音凭借灵力,在这林间回荡,与那半遮半掩的弦月相称,颇有些凄厉阴森。过了大约半盏茶时候,二人忽然听见一阵异响,温苑一停,低声道:“来了!”


  他待要拔出剑来,半空中却传来一声清喝:“让开!”便见一条细鞭毒蛇也似,有如千钧地牢牢卷住那瞿如的脖颈,众人这才得以一见这异兽的长相。只见它鸟身人面,三足粗壮虬曲,十分古怪丑陋。金凌脚下本踩着岁华,一咬牙,斥道:“去!”岁华应声而出,细鞭同时缩回了袖里。不料岁华将刺要害时,却被瞿如双翅骤然扇落,它发出一阵嘶哑的啸声,金凌将落未落,陡然瞧见它扭过来一副奇形怪状的丑陋人面,脚下一跌,眼见要摔落在地,温苑却托住他后心,使他能够稳稳落下,金凌抬头便见他满脸担忧地望向自己:“可有受伤?”金凌一怔,忙一掌推开他,去看那意欲逃脱的瞿如。


  瞿如展翅欲飞,金凌冷道:“还想跑?”说着捏紧了手中的九瓣莲银铃,众人头顶的铃阵立时叮铃响成一片,瞿如只得掉头向下。温苑见金凌业已一跃而起,心领神会地一剑刺向它的下身,瞿如避过剑锋,却没避过随之而来的铁链——温宁厉喝一声,牢牢缚住了它的三足。瞿如正要踢蹬,却觉头上一阵剧痛。原来金凌已趁此机会自它的头顶一剑斩下,岁华绽出势同日辉的光芒,温苑却道:“金宗主,快下来!”果然那瞿如临死还要挣扎,一时间猛甩头颅,金凌猝不及防间剑已脱手,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横飞出去,再召剑明显来不及,只得寄希望于身后有落脚地可以借力……然而他仓促间一瞥,身后却只有一片嶙峋怪石,金凌顿时心道:不好。


  三年来,这般情况他已遇见不少,至多不过负伤修养一些时日罢了。可他闲暇时端详身上愈来愈多的伤疤,有时心中也会疑惑:为何同是时常夜猎的,先前几年里,自己却几乎从未受过伤?


  百思不得其解,便也不再去想。


  “阿凌!”一道焦急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,金凌只觉他被人紧紧地裹住了。好在温宁的铁链及时一拦,他二人一齐滚落在稍好一些的土路上,即便如此,仍是身上的人替他承下大半的冲击与颠簸,金凌除了头昏脑涨外,几近毫发无损。他摇晃地站起身后,心中却想:必须教训这屡次逾矩的混账。然而话已放出去:“谁准你叫我阿凌?!”手却迟疑地不肯扬起,只好悻悻作罢。


  反观温苑,他冷冷地去看那方才不见踪影的几位家仆,虽一个也不认识,仍道:“你们便是这样保护金宗主的?职责何在?”他几人一时愣住,面面相觑,待要争辩:“我们……”金凌接了话道:“是我交代他们不要插手的。我向来自己出手,旁人碍手碍脚,只会帮倒忙。”一伸手,自有人递上一方麂皮帕子,金凌擦拭着沾血的岁华,淡淡道:“这是我的家事,也轮得到你来管吗?”


  温苑一怔,只道:“……是我逾越了。”然而眯了眯眼,却是副话不从心的样子。金凌竟是怕他再说甚么,先开口道:“你不是要内元?拿上走吧。”见他迟迟不动,又讥讽道:“怎么?我金家从不缺这等破烂。你若是当真再想要什么,不如来求一求我,我若心情好,指不定便给了你。”


  这话换别人听见,难保不会跳起来骂他平白羞辱自己,温苑却只自其中听去好意,他用指腹擦去了嘴边血迹,缓缓回道:“多谢金宗主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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