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云时

主追凌。

炎阳烈焰[十七]

       温苑听完这话如遭雷亟,周身一震,一双诡异的金色瞳仁不住地来回变幻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就像是即将溺毙的人却看见水面上的一束光,他身周的灵流一时陷入了失控的状态。温苑头痛如裂,虽渐渐恢复了神智,但这具身体却动弹不得,他像是魂魄出窍一般,低头看见自己正与金凌相对。金凌借宗主袍上的法印勉强抵御着他无意释放的强大灵力,但眼见着已是强弩之末,身子也摇摇欲坠。温苑恍惚见此景象,只觉心痛如绞,喃喃道:“……不!”


         他逐渐地想起金凌身上的伤痕,想起自己走后独留下他一人,想起他经年累月遭受的苦难,而如今又因为他,要让金凌受这般的无妄之灾……温苑使尽全力,沉重如铅的身体终于一动,他握紧双拳,嘶声喝道:“给我滚——!”


        犹如困兽冲出牢笼,在刺耳的蜂鸣声中,温苑终于夺回了身体的掌控。金凌体力和灵力皆已耗尽,此时再支撑不住,向后仰倒过去。温苑连忙伸手接住他,二人一同缓缓落在了地上。好在金凌脉象平稳,看来并无大碍。温苑见他面色苍白,双目紧阖,心中百感交集,想触触他的脸颊,终究还是缩回了手。


        俄顷尘雾散去,众人却见温苑孑然独立,魏无羡道:“阿苑,你感觉怎么样?”温苑眼见着金家的人把金凌安妥好了,方才回道:“我已无事了。”他刚要上前两步,却见一旁的修士纷纷后退。他心有所感地停住脚步,环伺周围,除了几位家主外,众人见了他的眼神,无不下意识地往后退。温苑低头一看,剑身倒映出他额头上宛然魔印,心中顿时了然,便向蓝曦臣等人深深一揖,提剑转身欲走。那名布阵的佛修站出来道:“且慢。眼下如何知道,阁下究竟是谁?”


         众人如梦初醒,纷纷面露警惕,暗自拿住刀剑法器。温苑缓缓道:“我说了,旁人便会尽信么?若想讨伐,我究竟是谁,又有何紧要?”他话中意有所指,已算是锋芒毕露,从前与蓝思追相识的,纷纷暗自吃惊。有人道:“他已被那魔剑蒙蔽心智了!”眼见是剑拔弩张时,蓝曦臣却出面解围道:“无论如何,温苑此次并未伤及无辜。其他的事,不妨等他下葬了二位亲眷再提不迟。”说及此事,在场有知情的,亦有不知情的。而先前见死不救的几位,也唯恐温苑惦记,悄悄低下了头。泽芜君既如此说,再在此时与他计较,反倒显得不近人情。只有那佛修不依不饶道:“这剑终究邪门,若是听之任之,难保不会酿成大祸。”温苑冷冷笑道:“大师倒提醒了我。”说着另伸出一臂来,凌空一抓,只听远处深林中一声清啸,有一漆黑长物倒飞入手,众人定睛一看,竟是一把剑鞘!这剑鞘原先藏在那巨兽的体内,他之前为寻这剑鞘几乎丧了命,现在却到手如此轻易,思之不禁让人为他如今的实力忐忑不安。温苑一手持剑,一手持鞘,缓缓合上了断剑勾陈。只见剑上的血光渐渐消失,那股压迫且骇人的灵力也随之散去。温苑淡淡道:“有剑鞘在,暂可放心。”他做完这些后,实在也是累极疲极,无暇再去看谁人的脸色,便一言不发地自人群中走了出去,所到之处自然让开一条道来,各位家主面上变幻莫测,各怀心思,却谁也没有再去阻拦。


        金凌身上本就无伤,醒得也快,朦胧间只听江澄道:“……他怎样,我管不了。可金凌若再出事,怎么办?”魏无羡道:“我看不见得,金凌今日就做得挺好。”又道:“我们俩已经做过错事了,他们再要如何,就随他们去吧。话说回来,你们可有看到那几位宗主的脸色?恐怕这件事不会轻易揭过去。”江澄冷声道:“干我底事。”魏无羡顿了顿道:“也就是说,他们若是要一起讨伐温家,你是不会参与的了?”江澄哼了一声,却没答话。魏无羡忽然道:“江澄,你真真是变了很多。”江澄静道:“你不也是吗?”金凌咳嗽一声,翻了个身,二人立马不说话了。一直没出声的蓝忘机道:“兄长在寻我。”魏无羡连忙道:“恐怕是为了阿苑之事,那我们走吧。”临走时看了金凌一眼,却轻轻叹了口气。


        等他二人离开后,江澄道:“你还要装睡到什么时候?起来。”金凌坐起道:“舅舅……”江澄摆手道:“罢了,你的事,我管不动了。”他看向马车外:“我已好好地把你养大了,如今你早是一宗之主,心中该有自己的计量。至于温苑……”金凌想起什么,问他道:“我……以前和他,当真是……?”


        江澄道:“……他今日显出那魔剑的威力,觊觎与嫉恨的人必然不在少数。加之温家一族,始终结仇太多……”金凌忍不住道:“舅舅!”江澄瞪了他一眼:“你心中早有答案,何必问我?”金凌怔道:“可是!”他心中虽已有七八分笃定,但由江澄的话一锤定音,心里到底别扭古怪。这原先的空白处,若是无人告诉,自己也不疑有他;可一旦得知当真是缺了这么一大块,再审视过往时,便觉得哪哪都不对劲了。他心中空落落的,又想起在洞穴中,温苑看见他的伤,满脸愧疚地同他道歉。他道歉的缘由,金凌至今也想不明白。他摇了摇头,又道:“温苑人呢?后来如何了?”江澄据实相告,冷着脸道:“你须记得,谨言慎行,莫要落了他人的话柄。”金凌道:“我心里自然有数。”却垂着头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 


       江澄忽的开口道:“你与薛家小姐的婚期,预备定在甚么时候?”金凌一怔,抬头慢慢地看了江澄一眼,甚是乖巧地答道:“既是做外甥的,总不好在这大事上赶在舅舅之前。”江澄被他一噎,瞪着他道:“你……!”金凌道:“何况如今金家仍是内忧外患,还没空理会儿女私情之事。”江澄睨了他一眼,不无讥讽道:“儿女私情,呵!希望你牢牢记着这话。”金凌心里莫名发虚,面上却十分逞强:“我自会牢记在心。”


       江澄见他身子安然无恙,不多时就离开了。金凌一面调理内息,一面心想:无论如何,刚才与温苑对剑时,他是真动了杀心的,而那一剑也刺中了他,虽不在要害,想来不会是小伤。但温苑既得了剑鞘,最近大可太平一阵——只要其他仙门不去寻他的麻烦。这等事上,他自然不能出手相助,不如说他若是没个鲜明立场,又有与温苑的前情旧事在先,极容易落人口实。金凌自言自语道:“管他人怎么去说,横竖我没在意过。”回过头来,仍是在想温苑与他说过的话。


         他平日里习惯御剑,今日坐这马车甚是颠簸,大觉不适,待到内息稍稍充盈时便下了车,遣家仆自行归去,打算御剑回金麟台。马夫领了钱便走了,他站在一座拱桥上,一眼望去岸青水秀,荷叶田田,恍然发觉:又一年寒冬过去,原来已值春夏之接。有渔夫撑着长蒿,自高过人头的荷叶间划着木筏经过,岸边有人浣纱捶衣,看到他这么一个器宇不凡的年轻公子立在桥头,暗自里窃窃私语。忽然有一年老妇人道:“金公子!是你吗?”


        金凌低头一看,见她衣着朴素,似是附近住的农妇,面相却说不出是陌生还是熟悉,一时更拿不准是见过或是没见过。好在那妇人也不在意,只是笑道:“三四年不见啦!你先前和蓝公子一道,为我儿除祟,可还记得吗?”金凌听她说起蓝公子,心里有了大概——多半是此事与蓝思追关联密切,所以他全忘记了,他只好点了点头道:“记得。”他不好显得太冷漠,便走下桥去,听那老妇人与他絮絮地攀谈。说起他中邪的儿子,与为他解难的蓝、金二人,仿佛事情不过发生在昨日。又听她问道:“蓝公子呢,怎么没与你一道?他先前还专程来看过我,真真是一位心善的公子。”金凌不知如何回答,只摇摇头道:“他很好,只是最近忙于家事。”妇人道:“那就好!你们那时关系真好,若非长得不像,还以为是亲兄弟。”说着指向桥下的荷田,笑吟吟道:“喏,公子你当时说那河里最深处有一支荷花最是好看,蓝公子听了,便亲自下水去采。这水得有齐腰深哪……”金凌听了一阵发窘,只想这必定是妇人胡乱杜撰的,怎会有如此荒唐的事?且不说他岂会如斯任性,那蓝思追又至于痴傻至此么?


        恰在此时,有年轻女子在岸那头唱道:“涉江采芙蓉,兰泽多芳草……采之欲遗谁,所思在远道……”这是古曲了,调子凄楚动人,金凌却听得面上发烧。与那妇人客气几句,终究是落荒而逃了。    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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