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云时

主追凌。

炎阳烈焰[八]

      “宗主,有请柬。”金家的管事递上一封素白的信笺,便退至一边垂首立着。金凌以手支颐,瞄了一眼,心中想:往日无论是谁递呈请柬,都是烫金描银,五花八门,却从没见过这般简陋的。拿来一看,金凌皱眉道:“岂有此理!”便将它丢在一边。

 

       金凌身边的人自失忆来全换了一个遍,独独这管事换不得,自他登位时便伺候在身边。他摸透了金凌的性子,偷偷将那请柬捡起来收进袖里。果然,金凌过了半晌问他道:“我明日可有安排?”管事回道:“没有,宗主。”金凌道:“怎会没有?你替我安排些事来。”管事不动声色道:“禀告宗主,这几日玄门间都很太平。既无凶祟大事,也无嫁娶小事,平白是安排不来的。”金凌听罢不说话了,可过了半晌,又在桌案间上下翻找。管事悄悄将请柬搁在他桌上,于是金凌拿起来又看了一遍,这回倒气笑了:“庆功宴邀我去,他倒真是敢。”看到信笺最底下还有一行蝇头小楷:粗鄙请柬不成敬意,只因豪奢精致宗主定不会看,还望见谅。他一抬头,正与管事诡异莫测的目光撞在一处,金凌咳嗽一声,不自在道:“怎么?”


     管事道:“我只是在想……需不需要备下些薄礼?”金凌道:“我人肯去已是给足了面子,还要送给他贺礼?”管事道:“那么宗主明日是去的了。”金凌拍桌道:“谁说我要去?”一时间大眼瞪小眼,一番对视后,金凌却败下阵来,只得挥挥手道:“明天再说。”


    待他隔日巡视早课回来时,下人却已将簇新的衣衫与金冠配饰预备妥当。金凌莫名其妙道:“我穿家袍就是了。”家仆回道:“管事交代,此次宗主外出,不好显露身份。”金凌略一思忖:”好吧。“于是便穿月白底三金忍冬纹箭袖,蹬穿花掐银羊皮小靴,又因天气阴沉沉的,另备下牙色绉纱白狐皮里的鹤氅,但余下琳琅配饰,金凌却再不肯带了。推门而出时,撞见这几日在金麟台观摩修行的一群女修,纷纷脸上飞霞道:”金宗主。“金凌走到半路,思来想去,转身道:“不行,我还是换回去。”却迎头对上管事恭敬地向他道:“宗主,时候不早,该出发了。”


     不夜天城自温苑回来后,便撤了结界,外面也看得一清二楚。金凌一到此地,便知灵丹已然练成,那原本四处弥漫的凄冷鬼气消失不见,虽还是一片断壁残垣,城中央却如这乱石下的新绿草芽一般,显出勃勃生机。守门的弟子认得他,忙引他进城。城中不过百十号人,一半还是妇孺。原来当年血性的温氏子弟,都已在射日之征中死去了。侥幸存活的,大多又在别家另寻出路,冠了别姓。肯归温苑的,都是些过得不尽人意、不愿再受欺辱的人。另有些胆小之辈,如今还在观望。金凌扫了几眼,便知这百十人中的修士,只占了四分之一不到。这样破旧不堪的城池,同些毫无还手之力的凡人,实在不足以让外人惧怕。他正思量间,温苑却已听见通报,迎了出来,他含笑道:“我没料到你真会来……”待看清了金凌周身打扮,又愣在原地。金凌瞪他道:“你盯着我干什么?”温苑低声道:“因为……很好看。”


      虽这话只能为二人听见,金凌听了却一僵,待要发作时,温苑又道:“虽说是庆功宴,其实哪里有功,不过大家坐在一起吃个安稳饭罢了。先前夜里时常有鬼哭声,族中之人彻夜不得安睡。幸好得了金宗主让与我的内丹,这几日太平多了。我想这也有你的功劳,便想着请你来……”金凌截口打断他道:“我是这几天闲来无事,又路过此地,随便看看而已。”温苑道:“我知道。”金凌道:“没有贺礼。”温苑笑了笑,推开门道:“人来了就好。”


       屋里已摆上好几张桌子,不时有人招呼忙活,桌上不过是些寻常菜肴,与金凌平日见惯的珍馐美馔可谓天差地别。但不知怎的,就有一股亲切的烟火气,叫人不觉多看两眼。金凌向前走时,不防撞上一物,低头一看,却是个幼小孩童,他额头撞得痛了,小手紧紧捂住,正张嘴要哭,抬头见了金凌,蓦然间便愣住了。温苑将他捞起来抱着,他便嘬起手指,怔怔地盯着金凌。金凌本是见惯场面的,也被看得浑身不自在,便瞪了回去。那孩童吓得一哆嗦,忙将头埋进温苑衣襟里。温苑安抚他一番,见金凌在旁有一眼没一眼的偷看,便含笑道:“莫要害怕,这位哥哥虽看起来凶,心地却是十分好的。”那孩童怯怯道:“嗯。”于是向金凌伸出一只手,金凌嫌弃道:“都是口水。”又换过另一只手,金凌再不好推辞,只得轻轻握了握。温苑低声道:“这样,就算和好了。”那孩童便高兴地点头,跳下地来,找自个娘亲去了。


   金凌松了一口气,落座间与他搭话道:“勾陈之事,可有进展?”


        温苑一怔,思忖片刻道:“我翻阅了残留的典籍,想了许多法子,还是觉得不稳妥。倘若效仿先祖,将我们百数人的血汇聚一处,堪可重淬此剑。可这不过是扬汤止沸,要解决根本,仍然没有头绪。”金凌却道:“听说上古凶兽往往有过人智慧,勾陈又究竟在盘算什么?”温苑道:“其实……我经常能听到他和我说话。”金凌一怔,问道:“他都和你说些什么?”


  席间已落座许多人,不时有人交谈传话,一时间热闹非凡。金凌也不知是温苑说了自己没听见,还是他压根不打算说,只见他斟了满杯酒,向他道:“这第一杯,要敬金宗主。”金凌道:“敬我什么?”他以为自己先前种种,已算得疏离乃至于冰冷,然而温苑道:“我知你恨我叔叔,恨温家人,也恨我不听你劝,执意要重振温氏。可我想你方才也看到了,我并非是为了东山再起,威震四方,只是……想给族人一个庇身之所罢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金凌亲至此地,又历历在目,怎会不知他所说真假。而先前无论自谁口中听到他与眼前这人的曾经过往,他都只觉陌生遥远,但就在此刻,他忽然觉得如此也好。


  若是有缘,何妨重新来过;若是无缘,总有一朝会刀剑相向。


    他也同温苑一般举杯一饮而尽,却道:“如是你有了邪门心思,我自不会放过你。”温苑从善如流道:“那金宗主须时刻提防,紧紧盯牢了我。”金凌道:“用你说?”吃了一口菜,方才觉出不对,抬头道:“你什么意思?”然而温苑却已去别处祝酒了。

  

      这席间菜肴虽然看来平实,味道尚还说得过去。酒尤其好,入口浓香醇厚,又不粘嗓,不觉喝下许多。金凌品着品着,心道:这酒味好生熟悉,莫非是……正思忖间,一人搭上他肩膀,醉醺醺道:“如兰乖甥!”金凌扭头一看,果然是魏无羡。他向后一躲,皱眉道:“你怎会在此?”魏无羡道:“我早就来了,你眼里没有我这个舅舅罢了。”金凌呸了声道:“我不但眼里没有,心里也没有!”魏无羡笑道:“我先前还和阿苑打赌,他说你不会来,我说你一定会来。他输了,自个却在忙着与人说话敬酒,没空陪我。不如你来替他,同我喝酒。”金凌道:“我凭什么替他?”魏无羡道:“凭你……凭我是你舅舅!”不曾想金凌不但不气,反而道:“那好,你告诉我,关于勾陈剑,你知道多少?”魏无羡一怔,慢慢地掏耳朵道:“勾陈?勾陈是什么,没听过。”遂低头漫不经心地去抠那桌上的雕花,金凌笑笑道:“好。”言罢便作势要吹哨,魏无羡连忙堆笑道:“别……别别别!可我知道得也不多……”金凌道:“尽管说来就是。”魏无羡看了他一眼,叹气道:“你不妨自己想一想,那勾陈既然只剩下灵识与魂魄,他如今最想要什么?”


      金凌经他点拨,哪能猜想不到。他本来只是好奇,如此一想,忽而毛骨悚然道:“怪不得他不爱用剑。”魏无羡勾着头发道:“你若有机会,可以拔下他的衣服看看,指不定已有端倪了。”金凌怔怔地看着杯里的酒,想起先前他还曾为了自己用了剑,心中忽而五味杂陈。魏无羡见他神情端凝,以为他听信了自己的胡话,刚要开口,金凌霍然站起,一手紧握成拳,过了半晌,却又缓缓坐下。魏无羡莫名道:“你干嘛?”金凌自顾自斟满一杯,闷闷道:“不是你说要和我喝酒的吗?”

  




ps.这总是纯糖了吧!!!!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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