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云时

主追凌。

枕梦说[六]

      金凌一问出这句,再不敢抬头看他。蓝思追想到自己在梦里将抹额交予他这一节,脸上也腾地一红。有道是远情则思,近情情怯,他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,只喏喏道:“不知阿凌想听什么话呢?”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金凌闻言又气又笑,心想你说的有话与我说,这时反倒问起我。便吊着问回去:“都有哪些话,说来听听?”


      他二人将这问题抛过来,还回去,谁也不肯轻易接着。便像绣球一般,只是其中并非锦簇花团,而是相看好处却无言的朦胧情思。蓝思追道:“有方才与你那贴身管事谈的话,有关于这貘灵的话……也有只与我们二人有干系的话。”


      金凌咳嗽一声,却是眉头紧蹙,隔了半晌道:“其实我接手金家时,早不同与我小叔叔做仙督时的情状。因那丑闻闹得满城风雨,许多旁支都散去了,三千门客也是墙头草,留下的不是废物,便是在家中根基牢固的。我心中早有计较,要想做真正的家主,必定要花费一番功夫,只是没想到他们下手这样快,且一出手便要取我性命。”蓝思追闻言一怔,看他神情竟然十分冷静,心中暗暗称奇:“这也是方才管事与我说的。我与景仪万万没料到还有此事,只以为有江宗主在,他们便……”金凌摇头道:“这世道,终究还是各凭本事。”蓝思追思忖片刻:“可要说取你性命,谁能料定貘灵必定能够将你困在梦中?且时机太巧,你先前做的甚么噩梦,可还记得内容?”


       金凌从纸镇下取出一条发绳,缓缓地系起头发。蓝思追见他迟迟不答,心里有了计较,欠身道:“……对不住,阿凌,我一时心切,问得太多。这原是你的家事,我身为外人,不应插手。”金凌将束紧的长发拨至身后,扭头道:“……我只是不想叫你知道,我这家主当得这样窝囊罢了。”蓝思追却没听清,问道:“甚么?”金凌道:“没甚么。此次发生之事,希望你不要与旁人说起。”蓝思追点头道:“我自会守口如瓶,回去交代景仪,他遇了大事,究竟还是知道分寸的。”金凌想了想,又道:“关于貘灵消失一事,我有些见解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他自案上拔出岁华剑,自从岁华认主,便有了辨识邪祟凶灵的功用。但凡靠近,剑身即发出缕缕的金光,他用岁华将那毛皮挑至半空,削作两半,那毛皮中间空无一物,岁华剑自始至终也毫无反应。金凌道:“你看。”蓝思追道:“它当真消失了?究竟是脱出桎梏,还是……”金凌冷冷道:“想来是被我杀了,既然只余邪灵,那么我在梦中射杀的那只凶兽,应该就是它的本身无误,这也是唯一破解梦境的法子了。”蓝思追见他面目冷峻,很想问自他在梦中消失之后又发生了甚么,终究还是忍住了:“这就十足难办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 二人对视一眼,彼此心知肚明。邪祟既然消失,那便失去了物证。即使到时抓住内贼,也无从对证,更无法使众人信服。金凌将岁华掷回桌上,恨恨道:“我倒要看看,是谁这样狡猾。”蓝思追道:“届时有需要帮忙的地处,记得告诉我。”金凌这回倒没呛他,好整以暇道:“怎样告诉你?”他本想逗一逗蓝思追罢了,不曾想对方竟翻手袖出一只灵鸽:“给你,到时它自会飞去找我。”金凌一接过,发现这并非活物,而是一件法宝,但那左右顾盼,堆雪中点漆灵眸的模样当真栩栩如生。金凌不缺宝物,但这灵鸽的相貌甚得他心,左右把玩,却还是还给蓝思追道:“我本来便欠了你一个大人情,怎么还能接受这样的珍宝。”蓝思追笑了笑:“经了你手,就是你的东西了,何况它看样子还挺喜欢你。”话音未落,那灵鸽便亲昵地啄了啄他的小指,金凌明知是他刻意为之,却还是不由地笑了。这一笑,眉目间的阴霾便散去不少,蓝思追心下一宽:“阿凌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“你想要什么?”金凌突然道:“我必须得送你点什么,琴你是不缺了,剑呢?我认识一个能工巧匠,可造神兵利刃,一等仙器是不能,二三等的宝剑不在话下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蓝思追却摇头:“不用了。”金凌又道:“我还有其他法宝,除了我随身用的几样,其他的……我带你去看看吧,随便挑!”


       “也不要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金凌便苦恼了,其余还有什么?任他家财万贯,只想全意回馈,此时绞尽脑汁,却是别无他法。蓝思追见他一副搜肠刮肚的模样,忍俊不禁道:“阿凌不必为难,蓝家家训禁止弟子身携多余财物法宝,这东西得来是机缘巧合,可我带着却于心不安,送给你是皆大欢喜。”金凌小声道:“真有这条?”蓝思追认真道:“有的。”金凌却看见他端正的抹额,想到仙门间的传言,暗道:那你在梦中托付此物,可也算是违反了家规?


       “阿凌……还有一事。”蓝思追踌躇片刻,终于红了红脸道:“你还记得,几月前的清谈会,我在鬼节时差点出事那回么?” 


       金凌以为这就是他方才所说的“只与他二人有关系的话”了,闻言却莫名其妙,点头道:“记得。”


      “我说我看见的是啼哭小儿,却是谎话。”蓝思追看他一眼,轻轻错开了视线,金凌倒是想笑,心想:那么就是和传言一般,看到的姣好女子了。想不到蓝思追看去一板一眼,心里还有这般绮思幻想。可这事他与自己说作甚?蓝思追却在此时道:“我看到的是……你。”


       金凌心下一惊,睁大了眼看他:“……我?”


      “是的。”蓝思追盘算着话语中是否有唐突之处,解释道:“我事后又去问了许多当地人,其实阿凌之前说的不全对。浪子们眼里看到的自是美人好女,可若是心有所属的,看到的就是……”话没说完,门被忽然推开,蓝景仪端着食盘冲了进来:“你们都饿了吧?看我多好,给你们送……”看到二人表情,蓝景仪左看右看,指着自己道:“你们干嘛这样看我?”


      蓝思追却被旁人窥去心思一般,结巴道:“那,阿凌你好生休息,吃点东西,我和景仪先出去了……长久盘桓于此,毕竟……毕竟不好。”言罢推着蓝景仪急急出了门,蓝景仪一头雾水:“我不是刚来吗?这是怎么了?”远远方传来蓝思追的声音:“你就别问了……”


      留下金凌一人,却迟迟没缓过来劲。脸像自夏入秋的林檎一般,由浅至深的变红,终于蓦然间熟了通透。心里一团乱麻,只顾胡乱地想:什么意思?为什么看到的是我?心有所属……什么叫心有所属?


      二人自相识至今的点点滴滴汇聚成海,轰然将他的防线冲垮,将理智尽数淹没。金凌呆呆地想,为什么是自己,为什么是蓝思追?若换做一年前,有一男子对自己说出这般话来,他怕是要杀之而后快。可此时此刻,听闻此言,他不但不觉嫌恶,心还胡乱地跳,若非刚才蓝景仪打断,甚至害怕这咚咚的声响会被蓝思追听见……究竟为何如此?


     他想到莫玄羽和小叔叔,想到含光君与魏婴,想到曾对断袖避之不及的自己,只想抱头胡乱喊上一声。那灵鸽在他抖颤的手上站不稳当,便飞上肩头,咕咕叫了两声。金凌呆呆地看着它道:“蓝愿他……是说……喜欢我?”


      鸽子自然不答,只是轻轻地歪头。金凌一时间方寸大乱,自言自语道:“不,他肯定是戏弄我!竟开这样无聊的玩笑!”抓了岁华剑,便咬牙切齿地冲出门去:“蓝愿,你完了!”



ps.下更完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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