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云时

主追凌。

枕梦说[三]

    “哎哟……”小家仆一个没躲及,又被书本砸到了脑袋,金凌站在梯上,瞧了他一眼道:“自己小心些。”也不想这书正是自己扔下来的。他翻遍了整个书架,也没找到自己要找的书,倒掀起了不少经年的灰尘,引得二人一阵咳嗽。家仆仰头看他道:“金公子,你到底要找什么啊?”金凌长出一口气,跳下梯子道:“罢了,不找了。”不曾想也被一本书正中脑门,砸了个眼冒金星。金凌气道:“什么书,这样不长眼睛?”遂拿起来一看,书上蒙着厚厚的一层灰尘,他大致翻了翻,见也只是记载着各家仙门的历史由来,便想扔到一边,谁知余光却正巧扫见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字眼:温氏。


    金凌连忙拿正了书,一行一字仔细地去看。令人失望的是,书上亦只有短促的三言两语,大意是温氏源于岐山一带,十数年前曾凌驾于各仙门之上,可谓如日中天。再往后,便语焉不详,只说温氏因青黄不接的缘故,渐而销声匿迹。翻过来覆过去,便再无一个关乎温氏的字眼。金凌不信邪,又去翻其他的书,同样是仙门百家的记录,总有一处是空白一片,好似被人刻意抹去了一般。可他愈是想,心里愈觉得不是如此——从那人口中听到温氏二字时,心中便是一片钝痛,好似经年不愈的旧伤又被引出了病根。他心知事实绝不会如同书上写的这样简单,可再去找最先那本旧书时,竟无论如何也寻不见了。金凌不知不觉出了一身冷汗,猛地站了起来,倒惊醒了一边打盹的家仆,他不管不顾,跑到藏书阁之外的空地上,毫无章法地喊叫道:“姓蓝的,我知道你在!你出来——!”头一次殷切期盼他立时现身,可喊了十几遍,青天白日下依旧空无一人。金凌呆呆地立了半晌,心中突然害怕起来:他会不会再也不出现了?


    那小家仆睡眼朦胧地走出来,四处张望了一阵,咦了一声道:“奇怪了,人都哪去了?”金凌经他提醒,方才注意这古怪之处。金家虽有偌大地盘,但仆从如云,几乎无处不在,怎会方才他胡乱大喊一阵,还一个人影也瞧不见的?他顿生不祥的预感,胸腔中的心子突突地跳个不住,眼前突然闪过了许多他无暇细想的画面:爹娘的画像,岁华剑,莲花坞,厚厚一沓绣着繁复图样的幼儿衣衫,在他背后指指点点的模糊面孔……待清醒时,他已到了前殿,许多人聚在一起,江厌离也在其中。有人瞧见了他:“金小公子……”说着强颜欢笑地迎上前来,江厌离却静静道:“阿凌不是孩子了,理应知道这些。”金凌颤抖着接过母亲手中的信笺,草草地读了一遍。这是一封密函,措辞冰冷,却也说得一清二楚——温氏余孽造反,金子轩等人于穷奇道被困。娟秀的蝇头小字,却如当头棒喝,渐渐变作斗大,在金凌的眼前扭曲变形,流成了触目惊心的血字。金凌喃喃道:“余孽……怎会有余孽……”心中只是想,为何他刚刚看到了温氏的记载,便会传来这种消息?难道真如那人所说,这其中有什么关联?他竟不敢去看江厌离苍白的面容,好似父亲陷入险境一事,正是由他一手促成一样。旁近有人道:“肯定不成气候,各家已派去了援手,金宗主必会安然无恙,小公子且放心。”话音未落,便引起了左右一片附和之声。一抬头,原来自己已身处人群正中,众人齐齐看向了他,他们神情各异,却各个面庞陌生,金凌竟一个人也识不得。所有人声音混成了一片,如若牢笼一般使他深困其中。他后退一步,听到江厌离在身后道:“阿凌,你去哪里?……”


    金凌遣下人牵来马匹,抓了把剑便翻身一跃。他曾数次央求金子轩教他御剑之术,可金子轩担心他习会后方便了私自夜猎,便一拖再拖,没有教他。他驱策马儿,心中只愿快些,再快一些……从满目斜晖至披星戴月,金凌勒马四顾,竟不知身在何处。他念着穷奇道三字,咬牙重又策马疾驰,等那马累得倒地不起,便下地用自个的双腿去跑。不知跑了多久,好似越过了丛林,荒野,浅滩……终于没了力气,抬头一看,面前赫然是兰陵金氏富丽堂皇的门楣。


    金凌缓缓地跪倒在地,远近一片电闪雷鸣,电龙在黑云中流窜疾走,龙尾一拍,便是雷嗔电怒。周围的人提着灯急急地走来走去,已无人顾得及他,过了许久,才有一老妪瞧见似的,连忙来搀扶。金凌倒还认识,这是曾哺育过他的乳娘,她道:“小公子,你去了哪里?这几日家里可不消停,看这形势……这形势,哎……”金凌由她去扶,任狂风肆意翻卷他束起的长发,他一闭眼,半晌却道:“奶娘,我是你带大的吗?”老妪回道:“是啊,夫人自诞下你后身子便不大好……”余下的话,被一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,有一人下马走到他近前,低声道:“……金小公子。”金凌闻言慢慢起身,见他满身血污,头颅低垂,却将一把宝剑托到他的面前。


        金凌接过那剑,拔出一看,本是心存侥幸,一见却蜡炬成灰。眼前白光一闪,近在耳边之处贯下一道惊雷,将金凌麻木的脸庞映得惨白一片。他静静地道:“我父亲呢?”


       江厌离站在远处,应也刚得知了消息,虽被人拥簇着,仍然昏厥过去。金凌漫不经心地听那人据实禀告,提到穷奇道,偷袭,负隅顽抗……他浑不耐烦,直到听到“温宁”二字。

 

      “温宁……”金凌一呆,被刻意埋藏的记忆的碎片渐渐拼凑成形。他抱着岁华剑跪伏在地,手下使力一攥,金子轩前日里牵他的手时的情景历历在目,然而一翻手,只有一抔黄土自指缝间缓缓流下。


  “阿凌,对不住。”那人姗姗来迟,一身素净的白衣同抹额任由狂风席卷,落在金凌眼中,是披麻戴孝般的刺人眼目。他想要靠近,犹豫再三,仍然退了回去:“我不知会如此……我没想让你再经历这些。我以为……我以为……”金凌本已麻木的面庞骤然变色,他咬牙切齿道:“你以为……你以为你在帮我,是不是?”那人怔道:“什么?”金凌道:“你管我作什么,你多管闲事作什么!不管这是梦还是别的,继续下去不就好了?!”那人闻言焦急道:“金凌,不要傻了!这一切都是假的,你要回到现世,你身为家主,还有许多事要做!”金凌怒道:“什么家主?!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一切,我统统不想知道!我只知道我原本心满意足,如此就够了!你又不是我,凭什么替我来决定这些?!“金凌明知不应如此,可满心的悲痛、无力与仇恨,令他无从宣泄,一时间口不择言。那人闻言竟也一时沉默不响,金凌只觉种种情绪交杂一处,内心早已没了理智的容身之地,电光火石间,他仿若想起了什么,忽的看着那蓝家校服冷冷地笑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眉间丹砂遇水即化,溶成了一道血痕:“我想起来……想起来你是谁了。”那人闻言一愣,原本如隔云雾的面庞倏地清晰了眉目,他五官清隽,容貌俊秀,只是面上难掩惊讶之色。火舌自下而上,蓦然间席卷全身,他的云纹抹额连同蓝家校服竟一同燃烧起来,火焰到处,赤炎的红舌舔舐着白净的衣衫,掩去他秀雅的眉目……待烈火消去,那身象征雅正的蓝白衣衫业已消失不见,取而代之的却是炽目的炎阳烈焰服,火星子尚且在空中四处飘散,映得他愕然的眼底也是一片血红颜色。


  金凌缓缓拔出岁华剑,一字一句道:“你哪里是什么蓝家人,你是——温苑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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