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云时

主追凌。

枕梦说[二]

     “金凌,你等等我们啊!”一干人喘着气赶了过来,金凌却只顾着四处张望:“刚刚看到的那只锦鸡呢,怎么不见了?”小家仆唯唯诺诺地低头道:“公子,你还是早点回去吧……”金凌皱眉道:“你不要败兴。”周围少年都道:“是啊!好容易聚在一起,这猎场也不是想来就来的。”原来几人竟是偷偷到了金家的猎场里。若非刻意放置,此处倒也少有邪祟凶灵之类,不过是寻常的飞禽走兽,是以金凌才想来这里练箭。他身着劲装,背负鱼服,手拿一张铜箍雕弓,突然示意他人噤声:“嘘……”

 

       他轻轻地抽出一支羽箭,熟练地搭弓上弦,众人顺着他箭镞所指看去,隐隐可见百米开外,有一流光溢彩的身影闪过。金凌蓦地放手,那箭矢如流星般急窜了出去。有人道:“中了!”金阐在旁泼冷水:“我看够呛。”金凌与他是同族兄弟,虽关系尚可,但时常斗嘴,金凌便衔着笑道:“今日就要看一看,我与你谁射下的猎物多!”金阐也来了兴致:“好啊!”直将那小家仆吓得抖如糠筛,面如金纸,上前道:“两位公子……”他二人倒难得一致,一齐回头道:“闭嘴!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待众人到了那落箭的地方,却发现附近空无一物。金凌翻开草丛,赫然发现有星点的血迹,心道:跑了?金阐在旁冷道:“怎样,还要比么?”金凌不屑地哼了一声:“当然要比。”说着顺着那血迹一路寻觅,竟不觉将身后人都抛下了。他正疑惑这中箭的猎物如何还能跑出这么远时,蓦地一样物事抛至他跟前,金凌吓了一跳,定睛一看,正是那要害中箭的锦鸡。他一抬眼,一道黑影立在不远处,金凌怒道:“又是你!”

 

      “……不这样,你看不到我,阿凌。”那人语气黯然,却道:“你不觉得奇怪吗?你往日狩猎时,都是由一条狗将猎物叼回给你的,何时需要你自己来捡了?”金凌疑道:“狗?”他回道:“是的,是一条灵犬,名叫……”余下几字,又听不清了。金凌浑不耐烦,可听了他的话,也不由得仔细地想,脑海里竟当真浮现出一道黑色的身影,正是一只聪慧听话的灵犬。他自言自语道:“我养过狗么?”思忖半天,却想不到它的名字和来由。那人又道:“你自然想不起来了,因为那是你小叔叔送给你的。”金凌不由反问道:“我哪个小叔叔?”金子轩确有不少兄弟,可其中没有令他印象十足深刻的,那人道:“他曾是金家的宗主。”金凌一愣,立时生气道:“胡说!我祖父直接将宗主之位传给了我的父亲,何曾经由过他人之手?”他心中笃定,抬头便见那人的影子渐渐地变淡了,声音也像是自云端传来一般:“你还是不愿想起罢了……”金凌捡起锦鸡,一手悄悄握成了拳。恰时有伙伴跟了过来,金凌转身便道:“我问你,我养过狗没有?!”那人教他气势汹汹的面容吓了一跳:“啊?狗?我不记得,你若养过,怎么来问我?”金凌浑是心烦,又叫来小家仆:“上任宗主是谁?”那小家仆战战兢兢地回道:“是金老爷啊……公子的祖父,不是吗?”他见金凌满面疑惑,自个也不确定起来,却去看围在周围的众人。有人道:“金凌,你怎么了?”金凌长出一口气,心结仍然难解:“……没甚么。”

 

   他忧心忡忡,便也心不在焉,这一场围猎以不欢而散告终。待回到家,江厌离也奇怪道:“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,先生还没有来呢。”金凌卸下弓与箭囊,坐近在江厌离身边:“阿娘,你记不记得,我小时候养过一只黑色的狗?”

 

       江厌离一面想,一面递给他一盘点心:“没有罢。阿凌是不喜欢狗的。”金凌将点心放在一旁,闻言却莫名心中一定,他心想:是了,他养一只狗做什么?江厌离道:“你舅舅倒是喜欢,你若想要,我让他寻一只给你。”金凌摇头道:“不要。”又想起那一闪而过的灵犬的黑影,甚至耳畔隐约传来了它的叫声。那个人还说这狗是小叔叔送给他的,金凌便问:“阿娘,我父亲到底有几个兄弟?”江厌离板着指头,一个一个地数给他听,金凌每听过一个人的名字,心中便道不是这个,数到最后,江厌离道:“没有了,剩余的是一些姐妹,如今都嫁出去了。阿凌问这个作甚么?”金凌也心虚似的,不敢抬头看她。可心中总是空落落的,结合那人接连两日的古怪话语,心中也不全认为这尽是空穴来风。虽有蛛丝马迹,可思来想去,却是捕风捉影,索性一时不再去想了。

 

   教书先生向来为他所不喜,金凌左耳进,右耳出。好容易熬过了一上午,再去寻江厌离时,下人却说她被祖母叫去说话了。金凌自己练了一阵子剑法,不甚专注,章法全无,自是不成气候,便将剑掷在地上,气闷地坐在一旁。过了半晌,却有人将剑轻轻拾起,放在他的身边。金凌抬眼一看,映入眼帘的是一名身穿蓝白衣衫的青年,他从未见过这身打扮,退了半步道:“你是谁?”那人一愣,旋即反应过来道:“阿凌,你看的见我了?”金凌听见他声音,便知他仍是那道黑影。待眯起眼仔细看时,却发现这人五官样貌如隔云雾,俱看不真切,他摇头道:“不,我看不清你的脸。”言罢打量他周身装扮——这人应与他年龄相仿,身形颀长,举止得体,确是名门弟子的风姿。他道:“那么你真的是蓝氏的人,你姓蓝么?蓝……”念及此字,忽然间头疼欲裂。他见状抓住了金凌的手,想在掌心写下自己的名字,金凌只觉那手冰凉彻骨,写了一遍又一遍,自己却认不出。金凌恍惚道:“你说这是我的梦,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?”

 

       那人一时沉默,思忖片刻才道:“……我们是很好的……朋友。你被这梦境魇住了,三魂离了七魄,已昏迷了两天一夜,长此以往,必会衰竭而死。我……强行与你共情,进入了你的梦里。可如你所见,我能改变的事态微乎其微,甚至只要你不想见我,我就无法同你说话。阿凌,此事只能靠你,须得你自己……”金凌却截口打断他道:“你说我的父母是我想象出来的,又是怎么一回事?他们是谁?我真正的父母待我不好吗?”那人一哽,一时竟答不出话。金凌将信将疑:“既然我们是很好的朋友,我怎会记不得你?”

 

      “……此处既全数由你的构想而形成,那末依你如今的经历,你我二人便没有相识的机会,你自然认不得我。”金凌瞧见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,旋即克制的收进了长袖里。他的心里倏地泛出一道又一道由小到大的涟漪,犹如长钟一般叩击着他原本固若金汤的心扉。那蓝家人继续道:“他二人确实是你的父母,可你应当从未见过他们。无论是面貌、性情还是其他,其实都是你从别人那里听去的。”金凌将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,可一旦拼凑成句,却怎么也理清不了其中的意思,他慢慢地睁大了双眼:“你是什么意思,我从未见过他们?爹娘打小抛弃了我么?”那人见他神情怔忪,仿佛再也说不下去,末了终于狠下心道:“没有!阿凌,他们没有抛弃你,他们自然是很疼爱你的——如果……如果他们都还活着的话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金凌一时如遭雷亟,他嗫嚅着重复道:“还……活着了话?”

 

       他只觉眼前天旋地转,按住了石桌方才不至跌坐在地。面上强自镇静,竟还笑道:“你说些什么玩笑话……我爹这样厉害,谁能杀得了他?我母亲不止有父亲,还有舅舅的庇护,不可能,绝无可能……”那人眼见金凌又听不进去话,便大声叫喊着甚么,可金凌猛地死死捂住了耳朵,再不想听他说一个字。那声音在风中被拉扯得支离破碎,仍有只言片语负隅顽抗地自金凌指缝间钻入他的耳中:“岐山……温氏……”

 

      金凌放开手时,周身已被淅淅沥沥的小雨淋得湿去泰半。

 

       方才还是万里晴空,转瞬便下起雨来,端的令人毫无防备。他起身踉跄走了两步,看到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撑着纸伞向他走来。金凌喉头一哽,立时向那人跑了过去。江厌离也提裙上前,一面用伞遮住了他,一面掏出手帕替他擦拭着湿漉漉的脸颊:“阿凌,怎么不去避避雨呢,快回去换身衣裳,不然会染上风寒的……”金凌抱住了她,闷闷道:“阿娘……”江厌离一顿,问道:“阿凌,怎么了?”金凌道:“我……好像做了一个噩梦……梦到你和阿爹都不要我了……”江厌离闻言微微一笑,用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脊背:

 

      “大白天的,怎么会做噩梦呢?阿凌是想撒娇罢,不要想这些,阿凌这样听话懂事,爹娘怎么会不要你呀?……”油纸伞将雨幕隔绝在外,仿若另一片小天地。金凌嗅到她身上清馨的荷香,心下渐渐安定。江厌离道:“跟我回去,我煮姜汤给你喝。”遂将手递给了他,金凌紧紧地握住了,用力点头道:“好。”




ps.磨刀霍霍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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