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云时

主追凌。

金星雪浪[八]

       待蓝思追回到云深不知处时,早已过了酉时。虽不至宵禁,但也耽误了晚课。不消说,又被罚了抄写家训。当晚蓝思追便一人坐在书阁,点着蜡烛认真地抄写。家训是烂熟于心的,抄写本身也并无一丝趣味,可蓝思追写着写着,嘴边便噙了笑。这笑意只有清风明月知会,又以满室清辉奉还人心——蓝思追途中搁笔,看到笔洗旁放置的一碟朱砂,月华笼罩下更显其色如渥丹,一时竟入了神。


  “思追,思追!”蓝景仪不知何时悄悄地进来了,他伸出手在蓝思追眼前晃了晃:“你想什么呢?”


    蓝思追一醒,怔道:“景仪,你怎么来了?”


  “看望看望你呗。”蓝景仪在他对面坐下,自怀中掏出一件东西:“给,你晚上没吃饭吧。”


    蓝思追笑道:“多谢了。说来你重练的剑法如何了?”


  “还好,算是差强人意。”蓝景仪道:“你今个怎么了,下山采办些东西,怎么迟了这么久才回来?”


         蓝思追对金凌一事避而不谈,只道:“我遇到了魏前辈和含光君。”蓝景仪一听来了精神,忙与他打听二人近况。蓝思追便将与魏无羡的对话给他复述了一遍,蓝景仪听后感慨道:“在外云游,果真有趣!我近来很有些不耐烦静修,正想给蓝先生告假呢。”蓝思追道:“蓝先生肯定不准的。”蓝景仪惆怅道:“唉,是啊。”他双手垫在脑后,仰躺在了地上,半晌促狭道:“哎,思追,你是不是会相好去了?”


   蓝思追笔下一歪:“不要胡说。”言罢将写错的字划去,好巧不巧,正是金凌的姓氏“金”字。他盯着那字,自个也觉奇怪。从洞窟回来那日起,他便从来没有心静过了。他本以为是金凌之事使他心烦意乱,但如今这烦扰已然迎刃而解,如何心弦不止,反而波澜更甚呢?


  “……开个玩笑嘛,你素来安静,不喜欢与人胡闹。好几个同辈都说,你是这一辈里资质最好的,长得又俊俏,铁定不少姑娘喜欢。”蓝景仪道:“我听到这些胡话,便站出来说,我们思追当然不缺姑娘喜欢。但以他的条件,对方得与他实力相近不说,自然要漂亮,出身好,温柔,乖巧……”蓝思追听了却“哧”地一笑,蓝景仪莫名道:“你笑什么?”蓝思追闻言也一愣,他为何而笑?他将新抄的一张家训揉成一团,皱眉道:“景仪,你说的不也是胡话吗?”蓝景仪告饶道:“好,我不说便是了。”蓝思追叹一口气,暂时不去碰那支湖笔。蓝景仪将自个带的菜团子递给他一个,这菜团子本来便清淡无味,蓝思追心事重重,更是味同嚼蜡。蓝景仪也拿了一个大嚼特嚼,半途却含糊不清道:“对了,思追。下月里的清谈盛会,你要去么?”


   温氏如日中天时,每年都要主持一次百家清谈盛会,名曰清谈,目的却是为了扬名立万。如今清谈盛会重出江湖,只取其形,是为百家新秀切磋之用,倒也算是仙门中一件大事。蓝思追还不知此事,便问道:“此次由哪家主持?”蓝景仪道:“是云梦江氏和兰陵金氏一齐主办的。”蓝思追一愣,半晌才道:“看蓝先生安排。”


  “我看你是要去的。”蓝景仪喜滋滋道:“到时我们一起,正好趁此出门溜溜,不然闷也闷死啦。”蓝思追重新铺开一张白纸,闻言只是摇头:“你啊,心是收不住了。”蓝景仪道:“我帮你抄点吧。”蓝思追回道:“不用,你早些回去休息,不要让巡房的师兄发现了。”蓝景仪又待了一盏茶的时候,磨磨蹭蹭地走了。


    蓝思追直到子时方才抄完,也不好再回房扰人清梦,便在书阁和衣睡下。谁想翻来覆去,总睡不着。半是懵懂,半是愁思,最末一个念头却是:清谈会金凌定是会在的罢?这不消说是铁板钉钉的答案。于是心安,旋即便睡着了。


   一月的功夫转瞬即逝,这一月里风平浪静,鲜少事端。除了几次不痛不痒的夜猎后,蓝思追几乎没下过山。此次清谈会姑苏蓝氏一共派出十几名弟子参加,为首的便是蓝思追。姑苏与兰陵相距不远,御剑不日即达。既是仙门盛会,姑苏城自然车水马龙,一派川流不息之景象。可蓝家十几少年甫一进城,周遭人便都自觉让出一条道来。虽然无人说话,但一眼望去,心中都道:不愧为仙门名家,好大的气派!


       清谈会定于三日后举行,各仙门弟子便被金家安排入住。姑苏蓝氏作为座上宾,自是待遇优厚。但身为主办之一的金小宗主,却始终没有露面。蓝景仪见到了暌违已久的欧阳子真等人,兴奋地闹成了一团。白日里大家都要忙着待人接物,却约好了到夜里相聚叙旧。又因为欧阳子真的厢房里人数最少,便都言定了届时一股脑挤到他那里去。蓝景仪最是兴奋,夕阳将斜时,便不住地问蓝思追:“我们何时过去?”蓝思追道:“我先照顾师弟师妹,你先去吧,我稍后就来。”


       原来这次蓝家除了派出几个少年英才外,又命一些年龄稍小的弟子前来观摩学习。天赋不差,资历却都太浅,蓝思追不由地便要多关照些。待到将他们安排妥当了,方才点着一盏灯出了门。回廊外本是水榭楼台,曲径通幽,夜里却无端阴森可怖,又有秋虫残唱,时断时续,不免令人遍体生寒。蓝思追刚一到欧阳子真的门外,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:


     “你……你们再讲这些东西,我可要走了!”


       蓝思追心中一动,叩门而入。谁想里面数人却纷纷尖声大叫,乱作一团。蓝思追也吓了一跳,提起灯一照,看到众人有的抱作一团,有的躲在一旁,都是惊恐万分的模样。金凌也在,方才说话的人便是他,瞧见是蓝思追,方才长出一口气,蓝景仪笑不可抑,在旁道:“我们刚讲到半夜有女鬼敲门,你便进来了!你没看到大小姐刚才吓得——”金凌不自然地将放在剑鞘上的手放下,羞怒道:“还不是你们讲这些无聊的故事!”欧阳子真也顽皮起来,将一枚硕大的夜明珠放在下巴底下,映衬得一张脸惨白诡异,低声道:“你们看我像不像鬼?”于是众人又哄笑嬉闹一番,最终还是蓝思追站出来说:“大家都好久不见,不如各自讲讲近况吧。”有人回道:“最近到处风平浪静的,没什么稀奇事啊。”各人也都纷纷应和。突然一道声音插进来道:“金凌,你前几个月不是猎杀了一头大家伙?我当时远在千里也有所耳闻,你给我们讲讲呗!”金凌略一皱眉:“我当时和蓝愿一起的,你叫他给你讲。”蓝思追笑了笑:“我那时气力不济,没与邪祟正面争斗。待看到时,金凌已将它斩杀了。”金凌见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自己,推辞不下,便瞪了蓝思追一眼,讲起破镜母子一事来。


       等他讲完了,几人面面相觑,一时众说纷纭——有说这兽物邪祟的,有问这封印怎样松动的,有说他二人逢凶化吉,必有后福的。亦有人夸赞金凌厉害,金凌却道:“也有蓝愿的功劳。”蓝景仪唏嘘道:“真希望我们能够再一起去修行!哪怕风餐露宿,也有意思。”金凌想了想道:“明年开春,我家应当会组织一次围猎,到时我会叫上你们的。”这话引起一阵轩然大波,彼此间交头接耳,都是喜形于色。待兴头过去,又三三两两地说修行、课业、清谈会之事。蓝思追在一旁被人请教问题,都不觉时间流逝。一直到听到外面三更鼓响起,金凌站起来道:“我该回去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欧阳子真也打起了哈欠,少年们这才发现竟已半夜,便都结对散去。金凌因为不住此处的关系,正要独自离开,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声响,回头一看,却是蓝思追。他把灯给了蓝景仪,便抽了张火符,燃起一簇火焰,在二人之间漂浮着,将周遭方圆之地照的一清二楚。金凌正要问他什么事,蓝思追倒先开口了:“怎么白天里没看见你?”


      “哎,别提了,忙的要死,大事小事都要我来安排,好在没出什么差错。”金凌道:“我舅舅没有怠慢你们吧?”


        蓝思追问道:“江宗主对我们很客气。怎么会这么问?”


     “他嘛……对蓝家人,尤其是含光君的弟子,总是叮嘱我离得远一点。”金凌笑道:“也不知道在胡担心些什么。”


       他忙着说话,一回头看到前面回廊拐弯处幢幢的影子在地上拉扯,不由吓了一跳。蓝思追令火符飘上前,二人方才看到是巡视的家仆,见了金凌也是一愣,纷纷道:“金宗主。”金凌惊魂未定,想也是因为刚才听的故事的缘故,挥手叫他们去了。蓝思追道:“此次清谈会,你是不是不参加了?”金凌回道:“是啊,我得忙别的事,而且身为宗主,再下场好像不大合适,其实我自己倒挺想参加的,不跟你比,也要跟景仪比比吧。”蓝思追笑道:“论箭术,好像没人比得过你。”金凌道:“你又知道了?”


        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,说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,转眼竟已到了金凌的住处阶下,想也知道此处和蓝思追所住的厢房相隔甚远,金凌这才省得他是在送自己回来。他又想道谢,又要逞强,末了只是生硬道:“你……你回去时小心一些。”蓝思追点头道:“无事,我又不会怕。”金凌一听,怒道:“好啊,原来你是嘲笑我来了。”待要再去分说,抬头却见蓝思追看着他轻轻地笑,不知怎么,竟而慌乱地不敢再看,忙转身道:“不管你,我走了!”说着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石阶,半途却鬼使神差地回头,蓝思追果然还未离开,火符在他的身边围绕,是放眼望去,视野里的唯一亮处,仿若漆漆黑夜里的一点明灯。


       金凌心道:真是个傻子。待转过头,面上却也像点开了一道涟漪似的,不由地笑了。




ps.这回是真的没存稿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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